周里鳳

　　一只燕子停在橋的欄桿上，昂首遠眺，輕輕踱步，和村里的老郭叔，在橋上散步的姿態有幾分神似。那剪刀狀的尾部從不閑著，微微啟動，就剪出了一座橋的剪影。

　　橋，是有名字的，叫“鋪前大橋”，是鋪前村人與我們小村唯一的通路。老郭叔的老伴就是從鋪前村嫁到我們村的。

　　現在，村里人都習慣喚這橋為“大橋”。說它大，也只不過雙車道通行。四十多年前，橋是木板橋。由五塊三米長、十厘米寬的木板拼一板，十二板接成一座木橋。由于木頭易腐爛，風雨淋蝕，青苔上妝，六根橋腿吱吱呀呀地呻吟。

　　大人們有神力加身，不然，老郭叔挑著一大擔谷子過木板橋，怎么就如履平地呢？王奶奶扭著三寸金蓮，怎么能提著一大籃的衣物，輕松過橋呢？年輕人騎著自行車，飛過橋去。村頭麻二爺夜半吃醉酒回來，歪歪斜斜走在橋上，走了幾個鐘頭也沒到家。天亮時，洗衣的女人發現他在橋下大石頭上，睡著了。他迷迷糊糊過橋，橋在他眼中像蛇般舞動起來，他一個跺腳，一腳踏空，栽了下去。小翠跟在奶奶后面過橋，兩手空空，連眼也不敢睜，只要把腳移到木板橋上，就感覺橋在晃，嚇得哇哇大哭。只得趴在橋上，邊嚷著：“奶奶我要掉下去了！掉下去了呀！”邊手腳并用地匍匐前進。

　　橋大了。車子暢通無阻，還有人行道，高出機動車道半尺。邊沿有欄桿，大半人高，刻上祥云龍紋圖樣。每到漲洪水季節，橋上的人行道便是最佳的觀水點，擠滿了看稀奇的人。

　　“北國多雪，江南多雨。”農歷五月，雨嘩啦啦地往田野、菜地、屋頂、陰溝灌，奔到小河里，匯集一起。浪濤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，想要吞噬一切?？菽颈粶嘃S的浪濤裹挾，向前翻滾，一會兒沉一會兒浮。有木板、板凳等器物，浮在水上，男人站在橋上，用一根長長帶鉤的桿子將器物鉤住，拉上來，交給失主。

　　橋上，黑壓壓的一片人頭。“今年的水比去年的大。”“是呀，河道被植被簇擁，縮小變淺，漲起洪水來就顯得格外得兇。”

　　老人喜歡回憶，一年年見證著這橋下的波濤漲了、消了，又漲了，又消了。河水漲了幾載，他們的年歲也厚實了幾載。就像老郭叔，那花白的胡子是被河水給漂白的。腿腳不靈便的老伴，用手搭著老郭叔的肩膀，站在橋上看水景。于老伴而言，老郭叔就像一件稱心的夾棉背心，是冬季不可或缺的溫暖。  

　　老人是這條河、這座橋最忠實的陪伴者。當年，修建這座橋時，老郭叔做過小工。那些壘砌橋墩的巨石，就是他們從遠山上開采來的。開采好的石塊，是大家喊著號子，嘿呦嘿呦抬來的。老郭叔左手的那根小拇指就是在一次抬石頭時，同伴的扁擔溜肩，老郭叔下意識去扶時，被大石砸斷的。他老伴小心呵護了一個月才好。老郭叔又去做小工了。老伴埋怨他：沒有你地球不轉了？老郭叔回：大橋早一天建好，娃兒們就能早一點挺直脊背過橋了。經過兩年艱苦奮戰，一座寬大、堅固、漂亮的新大橋橫跨河面，供鄉親往來。

　　大水咆哮著，從橋下面的一個大橋洞，和四個小橋洞穿過，夾著一切陳舊奔向遠方。橋上的孩子歡呼著！每一次大水來臨，孩子們是最興奮的，他們覺得能把大水踩在腳下，看它們滔滔而去，是一件很威武的事。

　　燕子扇動翅膀，往橋頭大樟樹飛去。它抖抖尾翼，那么愉快。